1964年秋，演习交锋录像在作战室播映。屏幕上一位矮个儿教官端着旧式步骑枪，风轻云淡地演示卧姿射击。镜头里靶旗一次次掀起红片。皮定均在角落里猛地坐直：“再后退十秒，这是张桃芳！”一句话，让在场的年青顾问愣了神——军长竟还记得十一年前的一个新兵。录像停在中景，皮定均却已飘回1953年的壕沟，那一次“去不成”的前沿之行，仍在他脑中热辣。

  1953年1月9日，夜色压在上甘岭北侧的密林。24军接防15军进入第五天。阵地看似安静，深处却暗潮翻涌。白日敌机回旋扭转，夜里敌炮引信声不歇。皮定均收到顾问处汇总的伤亡简报，眉头皱成一条线：美军仍旧凭借火力优势“打心理战”，在阵地前沿高喊、点灯、歌唱，冲着志愿军喊“来喝咖啡”。这种放肆，影响着他当年在淮海战场上练出的火爆脾气。

  他招来三位师长，小范围碰头商量对策。会上康林随口说到：“214团冷枪成果不错，新兵张桃芳一个月撂倒几十个。”这句看似唠嗑的话，让皮定均记住了这个生疏姓名。但是现场没人能给出确凿数字，口头“战果”在军长眼里只算风闻，他当场撂下一句：“想听故事不如看什物。我明日到前沿瞧一眼。”

  1月10日黎明，皮定均轻装只带一名警卫员，到214团团指挥所。团长恽出息迎上来，脸色比山石还沉：“军长不能过坑道口。顾问部刚下电文，高档指挥员不得私行上零号阵地。”皮定均抬腕看表，眉梢挑起：“咱俩是谁指挥谁？”一句话压得战功赫赫的恽出息噎住，但他没退让，仅仅死拽着军长臂膀往回：“规则便是指令。”相持半分钟，炮弹在两百米外炸开，石屑打在树皮上噗噗直响，空气里带着硝味。皮定均缄默沉静三秒，回身回指挥所，体面虽挂不住却也清楚：这回真得退一步，不然全团上下的神经就要绷断。

  他换了个法子，命人把张桃芳叫过来。山沟里北风狠狠地钻进衣领，新兵一路小跑，汗珠在棉帽沿凝成霜。皮定均榜首眼看到他，不像幻想中“神枪手”该有的威武：膀子单薄，眉眼却透着顽强。三句话没问寒问暖，军长指向对面山腰：“那里，把木棍插出来的那块石头当靶子。”间隔约两百五十米，风顺山沟吼叫。张桃芳俯身，瞄准、扣扳机，火药味随即飘散。石面溅起微尘，中心区域呈现弹坑。皮定均让通信员用望远镜复核，确认中心环。紧接着他自己借来那杆步骑枪，两发皆未中。虽没体面，却也哈哈大笑：“这小子行，确有真工夫。”

  验证完射击，皮定均又诘问练习方法。张桃芳答得很直：“夜半抱着空枪在心里比画轨道，白日趁炮声盖住枪响探索弹道。”军长听得连连允许，道一句“巧练胜死练”，回头叮咛顾问处：收拾张桃芳的练习笔记，发给各团射击尖子，别让经历埋在壕沟里。

  有意思的是，冷枪冷炮运动的雏形并非始自上甘岭。早在1952年头，26军77师就在金化一带搞过“打活靶”比赛，用不到三十发子弹处理了十四名敌兵。各兵团互通喜讯，逐步摸出“零敲牛皮糖”的打法，合作主阵地防护。1952年夏，总部把经历简化成五条：低姿占位、快速瞄准、首发必中、缩短露出、夜间搬运。24军抵达前哨后，皮定均不仅仅照抄，而是要求各连结合地势再细化。例如72师直接把射手队分红“日盯组”“夜伏组”，白日卡脖要道，夜里守敌集火区，弹头效费比翻了几番。

  跟着数据一向更新，张桃芳的战绩在昼夜计算板上不断攀升：七十六、八十九、一百零二……数字背面既是他个人的神经钢丝，也离不开团里给射手专门配发的光学瞄准镜、平射镜和特别油脂。最重要的是，冷枪并非“单兵秀”。射手开战瞬间， mortars在两秒后掩盖敌侧掩体，机枪再锁死反扑道路。这套组合拳，逼得美军最放肆的几位“歌手”沉寂了下来，连“Come on， Chicom”都不敢喊。

  3月初，欧美记者一再在电台里说到“我国狙击小组”，五角大楼内部文件则用一连串惊叹号记载志愿军“以少胜多”的杀伤数据。皮定均收到译文，随手夹进文件袋，却随意对值勤顾问叮咛一句：“别夸大个人，系统才是底子。”这种抑制，在后来各军区对冷枪冷炮的总结会上被原封不动引证。

  1953年7月，板门店停战协定签字。24军回国时，张桃芳已是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。火车穿越鸭绿江那晚，战士们举起钢盔敲击车厢板，宣布闷响。车厢灯泡忽明忽暗，皮定均在人群止境，抬手暗示我们安静。他没有说话，只在记载本上写下一行小字：冷枪运动，胜在巧、胜在静、胜在集火。笔尖微顿，他又补了一句：胜在敢。

  十一年后，当那盘旧录像在重放，皮定均记起那天山坡上的横风、晃动的铁丝靶，以及恽出息的“强行阻挠”。此人活络，军长成心抬杠从未记仇。1965年他们再度同事福建，偶尔说起往事，恽出息恶作剧：“要是真让你那天去了零号阵地，我得多生十根白头发。”皮定均咂咂嘴，只抛下四个字：“指挥有度。”话音落下，屋里世人会意发笑，战场烟硝虽已远去，但那股“敢”与“度”的比赛，仍是他们一起的座右铭。